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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番外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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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番外六

真正退親,已到了九月初。

等拿回自己的庚帖,宋如歌忽覺一身輕松。

楚家倒臺,祿安帝退位讓賢,昔日太子殿下,如今已是威風凜凜的新帝。

新帝年輕,卻不容小覷,尤其得溫疏水輔佐,二人一心,幾乎將北晉牢牢掌握在手中。

蘇蕉兒這位小千歲作為君臣之間的樞紐,出奇得有效。

只是陳皇後顧念女兒年紀小,遲遲沒有定下婚期。

祿安帝子嗣單薄,更有楚貴妃穢亂宮闈,所出一子一女,皆不是皇嗣。

趙妃之女又不知所蹤,因而實際上,蘇氏皇脈只剩陳皇後三個兒女。

新帝上任不過半年,朝野方才整肅完畢,便有朝臣諫言,應大開選秀之門,為皇家開枝散葉。

新帝以此時應集中力量清理楚氏舊黨、施行新政為由拒絕。

也有傳言說,新帝是因為心中已有皇後人選,只是時機不成熟,因而遲遲不下旨。

這些,都是宋如歌聽來的。

蘇漣登基之後,二人之間差距更大,便沒有什麽機會再見面。

倒是小千歲一向平易近人,總還記得不時找她玩一會兒。

不過只要超過一個時辰,某人就會聞著味兒尋過來,將自己的嬌嬌帶走。

宋如歌也不愛參加貴女千金的活動,大多數時候,寧願在家裏陪著娘親崔花兒。

崔花兒的身子越來越差,如今已經徹底起不來床。

去年冬天實在冷得可怕,宋如歌生怕她挺不過來,整夜整夜地睡不著,縮在被窩裏替娘親暖手腳。

好在還是熬到了春天來臨,萬物覆蘇,天氣也逐漸有了暖意。

這日,宋如歌上街去抓藥,瞧見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,裏頭混了不少穿長衫的學子,這才驚覺。

三年一次的會試就要開始了,

倘若吳覺書過了那一年的鄉試,如今也該來京城赴春闈。

想到這兒,她提著藥包,不自覺停下腳步,往城門口張望了片刻。

自然是找不到的,回過神又覺得好笑,轉身回家。

只是這偌大京城,倘若有個知根知底的熟人在,總歸叫人心裏安穩些。

這般想著,到家門口,瞧見等在那裏的年輕男人時,宋如歌還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。

直到門房低聲沖她道:“小姐,這個人說他認識您……”

宋如歌擡手,點點頭,露出點笑:“我確實認識他。”

聞言,吳覺書才擡眼與她對視。

記憶中,稚氣瘦弱的孩童曾一躍成為明朗少年,幾年不見,如今已成了溫潤如玉的君子。

他提著禮品,還未曾見過宋如歌老實穿著女子衣裙的模樣。

她其實本就漂亮,讓京城的水土一養,越發顯得清麗逼人。

“我來京城參加春闈。”

“你來參加會試?”

二人齊齊說出一句話,竟也恰好對上。

宋如歌率先撲哧一笑,擡手招呼:“進來說吧。”

吳覺書閉關苦讀,終於中了舉人,在他們那個地方是多年來的獨一份,連縣令老爺都親自上門祝賀。

他那會兒的第一個念頭,卻是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入京。

“花兒嬸身體還好嗎?”

宋如歌倒水的動作一頓,搖搖頭:“自從哥哥離開以後,就……”

吳覺書也沈默下去,初次聽說宋家哥哥犧牲,他們一家人也十分難以置信。

那時就該進京來看望的,只是會試在即,一來一去太耽擱功夫,思來想去,還是作罷。

如今再出言安慰,似乎為時太晚。

他只點了三炷香,全當悼念。

看著他燒香的背影,宋如歌腦海裏卻劃過另外一個人,心裏浮起點說不清的感覺。

離會試沒有幾天,崔花兒一直沒有醒,吳覺書便沒有等下去,匆匆回客棧讀書去了。

夜裏,宋如歌躺在床榻上,翻來覆去難以入睡。

她想起小縣城裏,那座承載著兄妹與娘親三人回憶的茅草屋,忽然濕了眼角。

她想念小城裏無拘無束奔跑的日子,想念軍營裏的歡笑飲酒、苦中作樂。

這座京城,她真的快要待不下去了。

……

新帝登基之後的第一次春闈,朝野上下十分關註。

三場考完,幾家歡喜幾家愁。

宋如歌收到吳覺書的信,見他在信中語氣還算輕快,想來應該發揮得不錯。

二人約在湖心亭見面,那裏風光景致好,最得文人雅士的喜愛。

宋如歌對這地方倒沒什麽特別感受,只當是陪好友游覽了。

只是她先一步到了亭中,卻左等右等不見人來。

帶過來的茶水都涼了個徹底,才終於看見有人緩步走來。

她忙起身迎接,卻在看到那人時一楞。

湖心亭並非誰私有,誰來也不奇怪,但如何也沒想到,會是蘇漣。

他登基以後,除了遠遠幾次瞧見他出行,私下再也沒見過。

不過這樣的場所,倒也算不上私下。

蘇漣沒有帶隨從,在另一頭坐下,扭頭望著江上風光。

宋如歌也不是最初那個什麽規矩都不懂的丫頭,不能裝作沒看到,上前去行禮。

蘇漣卻仍望著湖面,清風吹起他鬢邊一縷烏發,起起落落:“起來吧。”

隔了個這麽些日子,聲音聽起來竟有些陌生。

仔細想想,她與這位陛下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,只是陰差陽錯,有那麽些不清不楚的糾葛。

她站起來,沒聽到他再說什麽話,便默默退回自己先前的位置,想著再過一刻鐘,若是吳覺書還不來,她便走了。

湖面的風輕而緩,還帶著些初春的涼意。

宋如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,想喝口茶,才想起茶早就涼透了。

蘇漣回過頭:“這樣都不舍得走,在等誰?”

不知為什麽,宋如歌總能聽出幾分不友善的味道,便簡潔道:“一個朋友。”

蘇漣當然知道他在等誰,因而也不說話了,只是眉頭若有若無地蹙起,顯示著這位年輕帝王的心情。

宋如歌身體一向好,一個噴嚏而已,她都沒有放在心上。

直到感覺腦子逐漸昏沈起來,吹著湖面的風,竟不知不覺睡過去。

腦袋磕到護欄上,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響。

蘇漣瞥一眼,卻見人這樣都沒有醒,才起身走過去。

宋如歌緊閉雙眼,面頰上泛出些許不自然的紅色。

他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,滾燙灼人,沈聲呼喚:“宋如歌?”

片刻,蘇漣將人抱起來,快步往湖岸走。

被他留在那裏的宮人渾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只見陛下抱著個昏睡不醒的女子過來,抿著唇,竟有幾分焦急。

宮人邊感到驚訝,邊想搭把手把人扶到馬車上。

蘇漣卻沒松手,親自將人送進了馬車。

……

宋如歌醒來時,聽到不遠處有人竊竊私語。

“你們說這個……會是咱們未來娘娘嗎?”

“不可能吧…我認識她,是宋府的姑娘,沒有半點貴女氣質,舉止粗魯,不過算是溫將軍半個妹妹。”

“難怪陛下這麽關照,我還以為……”

“你想哪兒去了,陛下眼光太高,一般人家的姑娘,根本不入眼。”

“感覺還是許丞相家的嫡女可能性大些……”

“陛下昨日還約她去湖心亭,可惜許小姐沒有去。”

“你懂什麽,你看陛下可曾生氣?恃寵生驕,小情趣罷了……”

宋如歌睜開眼,咳嗽兩聲。

太醫說吃了藥,恐怕得過一個時辰才醒。這才過去小半個時辰,宮女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會醒來,否則也不敢這樣議論。

幾個小宮女紛紛低下頭,緊張道:“宋小姐,可還有哪裏不舒服?”

宋如歌心眼大,左耳進右耳出,心裏郁悶也就那麽一會兒,更不會為難宮人。

何況,她們講的都是實話。

壓著嗓子裏的癢意,她道:“勞煩幫我倒杯水。”

這裏不知是宮裏的哪座宮殿,總之陌生得很。

她喝了水,自己起來穿衣裳,原本是打算去向蘇漣告別,卻得知他正在與大臣議事。

宋如歌便讓宮人晚些代為轉告,又咳嗽兩聲,悶頭往外走。

等蘇漣從清德殿過來,此處早已空空如也。

宮人如實說明了情況,只道是她自己要走的。

目光緩緩掃過面色有異的宮人,他淡淡問:“發熱退了嗎?”

“退了,只是還有些咳嗽。”

“嗯。”他應一聲,臨走前對身邊的掌事太監道,“這殿裏的宮人都換了吧。”

幾個小宮女倏地白了臉。

宋如歌回到家中,自己煎了碗藥灌下去,趁著天還沒黑,擔心吳覺書遇到了什麽事,往他入住的客棧去。

卻得知,他午後來退了押金,已經收拾東西回家了,倒是給她留了口信,說是吳老爺生病,他得趕緊回去看看。

宋如歌這才放心離開。

……

宋理出現的那日,是夏日一個烏雲連綿的天氣。

天幕沈沈,暴雨卻遲遲不落,空氣粘稠又悶熱。

崔花兒見她整日整日地悶在家中,總是有些憂心。

宋如歌說不過她,望著娘親的病容更不敢頂嘴,只好灰溜溜地出門去。

正巧兵部尚書孫府中設生辰宴,她與這家孫小姐有過一些交情,便買了禮品上門去祝賀。

不過交情尚淺,說了幾句場面話,她就自己尋了個人少的桌,坐著喝酒去了。

酒是果酒,喝著並不濃烈,反倒甜膩。

宋如歌來得已經算晚,不多時,還有來得更晚的。

只是那人即便來遲了,一露面,孫小姐仍趕緊放下手裏的茶盞,起身熱情地迎上去。

“玥玥,你可算來了!”

許玥出身丞相府,又是嫡長女。加之許相眼光獨到,一早追隨著溫疏水。

如今新帝登基,更得重用,許家可謂蒸蒸日上。

許家乃是書香門第,族中無論男女都要讀書認字,許玥作為相府千金,學識淵博,不輸男子,是京中許多公子可望不可即的存在。

孫小姐高興地拉著她的手坐下:“小小生辰,沒想到你真會來!”

許玥不怎麽愛笑,語氣卻溫和:“你我是朋友,應當前來祝賀。”

可不是誰都能與相府千金做朋友的。孫小姐臉上格外有光,忙叫人將糕點水果擺過來。

其他人便笑道:“聽說,去年小千歲還給許小姐送了糕點呢。”

小千歲如今是新帝與大將軍的掌中寶,亦是炙手可熱的人物,得了她的糕點,可不就是炫耀的資本。

那份糕點其實是小千歲給了兄長許盛竹,只是為了避嫌,不好真的收下,便轉交給了她這個妹妹。

不過其中彎彎繞繞有關兄長的心思,又是去年的舊事,許玥便端起茶盞不語。

好在其他人很快又說起其他事來:“聽說……陛下很快就要下旨立後了?”

“放眼京城,最適合這後位的人……”

這話若有所指,其他人悄悄看著許玥,期待她說出些什麽。

許玥卻沒順著她們的話,只是道:“聖意不可妄加揣測。”

其他人頓時頗感掃興,悻悻閉嘴。

許玥放下茶盞,望向角落裏的那一桌,酒盞已經空了,人也不知什麽時候離開。

她無聲地嘆了口氣。

每日看著這些別扭糾纏的男女,孤獨終老的願望又強烈了幾分。

……

宋如歌不知自己為何會離開,大概是覺得那位許玥小姐清冷絕塵的氣質太讓人驚艷。

若她是皇帝,她也喜歡這樣的美人兒。

烏雲越發濃重,恐怕很快要下雨,她也不好再在外頭逗留。

果然,剛在門口下車,豆大的雨點便劈裏啪啦地砸得人措手不及。

宋如歌悶頭往府中跑,忽聽到一聲激動的喊聲。

“女兒!”

她原先不覺得在叫自己,仍往前跑,那聲音卻鍥而不舍。

“女兒!我是你爹,我是宋理啊!”

一只腳已經跨入門檻,宋如歌猛地停住,搭在頭頂擋雨的手緩緩放下,僵硬地回身。

石獅子邊,縮著一個瘦弱蠟黃的中年男人,衣衫破舊,沾著油亮的汙漬,像個乞丐。

見宋如歌回頭,他臉上立馬堆出油膩討好的笑:“乖女兒,爹來看你了。”

宋如歌什麽話也沒有說,只是望著他的臉,胃裏忽然一陣翻騰,惡心得彎下腰。

她死死摁著肚子,在那人走過來之前,冷漠地道:“我沒有爹。”

宋府的大門被啪地一聲摔上,宋理吃了個閉門羹,先是楞了一下,隨即露出惱怒的神情。

大雨滂沱而下,他咬咬牙,一屁股在宋家門前坐下,淋著雨,哭天搶地。

夏天的雨,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

很快,烏雲散去,留下暗沈無光的天幕。

街道上積著雨水,來往的人逐漸多了起來,開始四處走動。

宋府前,一個渾身濕透的臟亂男人正在捶地哭訴,瞧著情真意切。

哭他怎樣千裏迢迢尋覓妻兒,好不容易找到地方,卻被女兒嫌棄,拒之門外。

百姓最是愛湊熱鬧,何況是這樣喜聞樂見的情節。

不到半個時辰,宋府門前便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。

宋理哭訴得太過動情,又確實狼狽,加之能生出宋如歌與宋霖這對兄妹,自身也醜不到哪裏去。

圍觀群眾頓時義憤填膺,幫著嚷嚷,要宋家人出來給個說法。

宋家不是什麽名門望族,百姓自然不怕。

門房見勢不對,趕緊進去告訴自家小姐。

宋如歌本不太想管,又怕鬧大了傳到娘親耳朵裏,耽誤她養病,這才勉強出門。

一見有人出來,百姓立即七嘴八舌地數落起來。

“這可是你爹!怎麽能讓他在外頭淋著!”

“是啊是啊,有什麽不能好好商量?好歹請進去喝杯水吧?”

宋理眼珠子一動,哽咽道:“女兒,我知道自己落魄,也不願給你們添麻煩。只是我許久沒見你娘了,就讓我見一面,見一面我立馬就走,你看行不行?”

“還是個癡情種……”

“嘖嘖”

宋如歌閉閉眼,冷聲道:“你別裝了,倘若真有情有義,當初怎麽會丟下身懷六甲的妻子逃走。”

“倘若真有情有義,怎麽我們最艱難的時候不見你回家?”

“宋理,你不覺得自己惡心嗎?”

“也是啊……這麽多年了。”

“這不明擺著嗎,看兒女發達了,自己活不下去……”

宋理頓時捂著臉痛哭:“我知道你怨爹,但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!你怎麽不問問你娘當初做了什麽,若非心灰意冷,我怎麽會帶著兒子背井離鄉!”

宋如歌簡直要被他顛倒黑白的能力氣笑了:“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,你自己瞎了眼,如今便不要在這裏假惺惺的。”

“小春,把他丟遠些,我不想再看到這個人。”

宋理身體虧空,手無縛雞之力,哪裏是下人的對手,幾下便被連人帶東西丟了出去。

圍觀百姓頓時鴉雀無聲,只是面面相覷,看宋如歌的眼神都古怪起來。

她知道,無論實情如何,這些人恐怕已經覺得她又冷漠又絕情。

但那又何妨,她已經沒有閑心去關心旁人如何想了。

京城說大也不大,一有什麽流言,走得比風還快。

更何況,宋理可能是實在沒有去處,格外的堅持不懈,日日來宋家門前坐著,日日被下人轟走。

沒兩日,這事便在四周傳開了。

她出門買個東西,總有人偷偷盯著她瞧,低頭同身邊人碎碎念著什麽。

宋如歌還能保持面不改色,只是沒有不透風的墻,終究還是被崔花兒知道了。

但一整天下來,她卻什麽也沒有說,這叫宋如歌松了口氣。

除此之外,還有另一件事為人津津樂道。

新帝的立後旨意終於下來了,卻被幾個重臣聯合反對。

連溫疏水都不同意。

他自然可以強行立後,只是這樣,不僅於江山社稷不利,更是為這位未來皇後留下隱患,難免遭人詬病。

因而這封立後聖旨還未走出皇宮,便被扼殺在了搖籃裏。

而除了幾個重臣,誰也不知道那位險些成為新朝皇後的人是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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